这低俗的碎嘴闲言与嘲讽在这宴席里随处可闻,侍候的丫鬟小厮们安静地站着,只当自己是个聋的哑的死的。
日头渐渐西斜,新房里安安静静,只有新娘一动不动地端坐在床边,十分规矩。
喜烛微微一跳,房内悄无声息地多出一条人影。
一身黑衣,腰配长刀,面覆半块鹰形面具,挡了上半张脸,只露出漆黑冷锐的一双眼,下半张脸轮廓深邃,下颚弧度锋利如刀锋。
他站在那一身喜服的新娘子面前,身姿笔直,影子落在那人足前半寸。
“给我掀开。”
喜房里终于有人声,却是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色,如泉水碰撞,又如沐春风。
那个新娘子仰起头,隔着盖头看着面前那个黑衣男人,又说了一遍:“给我掀开。”
黑衣人手指动了动,又缓缓收紧,垂下眸子,恭恭敬敬地答道:“属下不敢。”
户斐冷笑了声,直接一把扯下了盖头,眯起眼睛看他:“澹郢,你不是说不来?做什么又跟过来?”
澹郢敛眸道:“属下是主人的影卫,主人在哪我就在哪。”
户斐捡起一个花生,“咔嚓”一声掰开,扔进了嘴里,淡淡地说:“跪下。”
那人半点异议都没有,直接在他面前双膝跪地,腰身挺得笔直,不卑不亢,一双眸子低垂着,却不看他。
户斐:“就算今日我和那钱老爷洞房了又和你有何干系?”
户斐抬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,似笑非笑道:“陇右精骑里的苍狼,让我选了来做影卫本就委屈了你,你那回玉门关的折子我已经允了,这会儿又在这里做什么?”
“我杀了他。”户斐吃花生米的动作一顿,就见澹郢抬起了头,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厉,回了上一个问题:“他敢碰主人,我屠了钱家满门。”
他语气还是清淡的,像是在答今日吃了什么一样淡,说出的话却带着杀伐气。
户斐轻挑起唇,舒展腰身,站起来,活动了下已经有些发麻的腿,走到澹郢面前,道:“起来。”
澹郢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,高大的身影将这十七八岁的少年显得有些瘦小。
户斐向前半步,距离近得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,澹郢一动不动,唇紧抿着,面具后的眼睛轻轻闭上了,显然已经有些习惯和默认他的行为。
户斐轻笑了声,呼吸扑在他的脸侧,温热、潮湿,带着细细的痒:“我不亲你,既然你已经不是我的影卫了,非你自愿我不会碰你,陇右精骑,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碰,是吧,澹小将军。”
后边那个“澹小将军”他咬得有些重,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他。
澹郢面不改色,恭敬道:“属下只要在主人身旁一日,就还是主人的影卫。”
户斐果然没碰他,而是往后退了半步,澹郢微微一怔,睁开了眼睛,眸色微暗。
户斐走到梳妆镜前,随手解开了那大红喜服,衣裳滑落肩头,露出一身银丝暗绣的修竹白衣。
铜镜中的少年十七八岁的年纪,面如冠玉,眉清目朗,白玉发簪簪起墨发青丝,少年华美,君子如兰。
“你回吧,把明炤叫来。”户斐透过铜镜,看向那背对着他的影子,淡淡道:“近日你忙,我也不便……”
澹郢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:“为何是明炤?”
户斐整理衣裳的动作顿了顿。
澹郢转身,望着他的背影,道:“钱府的水很深,我跟着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