片地,如今只是平原上毫不起眼的存在。我想,这片饱经沧桑的大地上,我曾经踩过的地方,百年前曾发生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,行走过什么样的人。
想着想着,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。
有点冷了。
我转头向外看,阳台的窗上已经积了厚厚的雪。风从未关严的窗户缝隙吹进来。
我起身,走过去,把窗关紧,又拉上推拉门。
回身时,一个踉跄,醉酒的肢体没能保持平衡。
那位百年前的祖先下意识抬手,扶我的手臂,却如空气一样,我们的手交叠、交错。
我撑住沙发,没有摔下去,坐回原来的位置。
抬起头时,他正怔怔望着自己的手。
那只手很好看,修长笔直,骨节分明,那是握笔的手,他坐在那里,就是一身的书卷气。
而那只手,已经无法触碰人。
“是那天出的事吗?”我拿起酒瓶,又灌了一口。
“嗯。”他拿眼睛在我身上看看,似乎在看我是否摔到,片刻后,他说:“那天之后,我再没踏出过家门。”
那天早上起,戏班子就在大宅院里搭了台,家里宴请城里的朋友,门敞着,盛豹和他们一块儿喝酒说话。
背地里,家里的人都在收拾行囊,面上都看不出来。
戏台子上唱着贺寿的戏词,席上觥筹交错,一切都很寻常。
晌午时,一个护院匆匆跑进来,趴到盛谦耳边说了句话。
他脸色骤然变了,撑着桌子站起来,果断道:“关门!”
盛豹和一群乡邻转头看他。
盛谦道:“不,把门焊死!”
盛豹豁然起身,问:“怎么回事?”
护院得了命令已经跑了。
盛谦稳住心神,说:“他说方才看见前后门都多了几个不认识的人。”
盛豹狐疑道:“那有什么的?”
盛谦道:“你不认得他,他跟了我几个月了,心细,眼神最好。”
盛豹并不以意,等登上了炮楼,却见浩浩荡荡跑来一队人马,带着枪和土炮,已经到了门外。
如果晚上一会儿,就来不及了。
他怒火上涌,拔了腰上的枪,四处指:“谁?谁漏的消息?”
人群里,盛祖往后退了两步。
盛豹气得冲上去狠狠踹了他一脚,骂道:“你想害全家上下去死?”
“是我告诉他们的又怎样?”盛祖梗着脖子辩驳:“咱们跟着他们没坏处,世道变了,爹,咱们不能守着老本过日子。”
最后的话消失在了他的喉咙里,冰冷的枪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。
他惊惧地看着自己那个书生弟弟,手里稳稳拿着枪,他甚至不知道他能拿端枪:“上回的一千大洋也是你故意送的,是吧?”
盛祖没说话,是默认了。
盛豹被他气得血气上涌,盛谦冷冷道:“今天为了娘,我不杀你,可你能活多久,看你的造化吧。”
他们用那些钱买了炮。
如果没那玩意儿,没准真的守得住。
那一天前面的枪声一直没停,后院里,宾客与戏班子缩在一块儿发抖。
盛豹大步走回来,拿起桌上的酒坛子,狠狠灌了一口,拍桌道:“给我唱!”